中國改革出現了動力不足的問題，很多人把目光瞄向了域外，希望借助域外的做法來推進中國的改革。域外的借鑒當然有其必要，但更有效的做法是在國內尋找推進改革的資源。今次股改，就為中國改革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模本”

　　當下的中國改革陷入一種膠著狀態(tài)，“年年趟深水區(qū)，年年趟不過去”、“年年打攻堅戰(zhàn)，年年攻而不克”，以致許多人對中國社會的長期發(fā)展憂心忡忡，憂慮中國難以走出“中等收入陷阱”或“轉型陷阱”。

　　改革的膠著狀態(tài)因素很多。但就在中國改革整體遲遲無法突破時，一向被認為既得利益深厚且遭遇廣大股民詬病的股市，卻在郭樹清主政半年來，改革異軍突起，很多以前被認為不敢觸碰的或無法深入的問題，這次都在改革之列。尤其在五一節(jié)前后，證監(jiān)會一口氣推出四項新政，內容涉及到降低期貨交易手續(xù)費和A股交易收費標準、新股發(fā)行改革指導意見、主板以及中小板退市方案征求意見稿，再加上前此頒布、于五一正式實施的創(chuàng)業(yè)板退市制度，股市改革于此達到一個高潮。

　　中國股市的發(fā)展迄今不過20余年。20年的時間雖然也不短，但相對于西方成熟股市200多年的發(fā)展歷史，算得上年輕。中國股市用這么長的時間走完西方股市的發(fā)展歷程，無論從市值、上市公司以及參與人士來看，現在都躋身于世界前列，并具有初步影響全球股市的能力。股市的如此大發(fā)展、大躍進自然也將西方股市200多年出現的問題濃縮在這20年，致使其弊端顯得特別嚴重，從而，客觀而言，治理起來也非常困難。

　　在中國股市的發(fā)展中，曾有過幾次大的制度變革。其中值得一提的是2005年在前任主席尚福林主持下開展的股權分置改革，該項改革終結了制約中國股市的流通股和法人股分裂的制度歷史，造就了2005年至2008年一波長達4年的牛市。但是，總的來看，由于秉持先發(fā)展后治理的思路，中國股市的制度改革很不徹底，尤其對股市本身的內在缺陷，諸如新股發(fā)行價格虛高、公司不分紅、內幕交易頻繁、爆炒垃圾股等問題基本沒有實質性觸動，這勢必導致對投資者尤其是中小投資者的權益保護不力，從而造成市場各種關系的極度紊亂和失衡，使中國股市淪為一個投機盛行的市場。由股市的這種根本制度缺陷而產生的系統(tǒng)風險終于在金融危機后全面爆發(fā)出來并達到一個頂點。股市在這四年里的表現可謂“熊冠全球”，幾千萬投資者被深度套牢，利益受到極大損害。也因此，資本市場對促進中國經濟發(fā)展和結構轉型的貢獻微乎其微。

　　正是在這樣一種狀況下，郭樹清于去年10月走馬上任證監(jiān)會。郭的主政為人們對股市的變革帶來了一絲希望，這主要緣于郭早年參與改革設計的經歷及人們對其學者官員的身份定位。確實，郭未辜負人們的期望，半年來，針對股市頑疾，啟動了艱難的治理之路。證監(jiān)會先后推出了強制上市公司現金分紅、完善上市公司治理結構、創(chuàng)業(yè)板退市制度征求意見、啟動新一輪新股發(fā)行體制改革、加強保薦業(yè)務監(jiān)管、乃至實行證監(jiān)會內部大輪換等一系列舉措，尤其在打擊內幕交易方面，掀起一場監(jiān)管風暴，打響了一場改革的真正攻堅戰(zhàn)。

　　縱觀郭樹清發(fā)起的這場股市改革，有幾個鮮明的特點值得總結：

　　一是整體性。到目前為止，涉及股市深層次和關鍵環(huán)節(jié)的改革措施基本到位，顯示出這場改革的整體主義特質。時至今日，股市的問題不是某個領域某個環(huán)節(jié)的問題，而呈現出全面性和系統(tǒng)性，需要用系統(tǒng)的、整體的思維去解決。因此，我們看到，郭樹清沒有選擇單方面突進，而是一開始就著眼于全面推進股市的制度改革與建設。整體改革也是中國當前改革之需。

　　二是敢于觸及既得利益。股市是財富分配的場所，客觀上易形成各種既得利益。從實際來看，由于缺乏強有力的監(jiān)管，在20多年的發(fā)展中，很多利益集團利用手中掌握的行政權力、資源及信息優(yōu)勢，并通過制造制度漏洞，從廣大股民身上攫取了太多的利益，使股市呈現出一種負和博弈。股市改革如果不敢去觸碰這些大大小小的既得利益，所謂保護投資者利益就是一句空話。而拿既得利益開刀，就是要在真正影響股市發(fā)展的一系列核心問題和深層次矛盾上定規(guī)矩，立規(guī)則，這次改革體現了這個特點，證監(jiān)會出臺的各項政策，都指向這些關鍵的問題。

　　三是改革與發(fā)展的統(tǒng)一。改革需要改革者的理想主義，同時又具有腳踏實地的品質。尤其是，改革到了深水區(qū)后，需要講究策略和智慧，“畢其攻于一役”的改革未必是最好的。具體到股市來說，一方面，畢竟中國股市還很年輕，肩負著繁重的發(fā)展使命；另一方面，中國股市又有著自己獨特的國情，現階段要完全消滅行政權力的主導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改革與發(fā)展間，不能偏廢，只發(fā)展不改革固然不對，只改革不發(fā)展也會影響資本市場的功能實現。這就是郭樹清對一些改革，沒有一步到位的原因，但卻是對改革與發(fā)展的兼顧。

　　四是要頂層推動，也要底層動力。改革的推進，一方面與改革主導者的改革意愿與能力有密切聯系；另一方面，也不能忽視底層的改革動力。也就是說，頂層設計不是只按照頂層的意愿和意志去實施改革就可以，而必須以底層共識為前提，不可忽視底層的聲音、主張和訴求，要頂層和底層互相呼應。這次證監(jiān)會的改革新政，與郭本人長期以來對改革的堅持和研究分不開，但在具體推行改革時，又注重廣大投資者的參與價值，通過公開征求意見，與相關利益群體座談等方式，力求吸納各個方面的意見和建議。事實上，廣大股民的改革動力一直強烈，這是此次改革迄今為止，得以順利推進的基礎。

　　五是人民利益為重。任何改革，若要得到人民的支持，都不能在實際結果上損害人民的利益。股市的一切制度建設，都是以保護投資者的合法權益為核心的，因此更應以人民利益為重。今次改革就充分體現了這一點，不僅那些關乎股市長遠發(fā)展的基本制度變革，最終有利于投資者；而且，一些具體的改革措施，如在新股發(fā)行的詢價環(huán)節(jié)引入中小投資者參與網下詢價配售，降低股票交易費用等，直接增加股民對新股的定價權，減輕其交易成本，都是重視投資者利益的表現。

　　股市改革的上述特征，正是中國改革所缺乏的；而一個成功的改革，大體也包含著上述因子?，F在，中國改革到了一個綜合協(xié)調、整體推進的時候，這個階段的改革，雖然客觀上突出改革主導者的作用，但必須重視社會公眾尤其是相關利益群體的參與。這些年來，中國改革出現了動力不足的問題，很多人把目光瞄向了域外，希望借助域外的做法來推進中國的改革。域外的借鑒當然有其必要，但更有效的做法是在國內尋找推進改革的資源。今次股改，就為中國改革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模本”。因此，總結其做法和經驗，使之成為其他改革效法的榜樣，進而整體推進中國改革，是我們該做的事情。

　　鄧聿文為中央黨校《學習時報》副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