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大學鮑德林圖書館是歐洲最古老的圖書館之一,也是僅次于大英圖書館的英國第二大圖書館。它于1602年開館,1603年即開始收藏中文典籍,其藏品中包括兩部著名的中國古代航海文獻《順風相送》和《指南正法》。2008年,美國學者貝瑞葆在鮑德林圖書館發(fā)現(xiàn)了一幅中文航海地圖。根據(jù)該館的收藏記錄,此圖原為英國法學家、東方學家和政治家雪爾登(1584—1654年)的私人藏品,國外學者因此將其稱為《雪爾登中國地圖》。雪爾登在1653年所立的遺囑中,特地提到了他所收藏的一幅中國地圖和一只中國羅盤,并說它們是由一位英國船長從東方帶回來的。雪爾登去世后,那幅中國航海圖被捐給了鮑德林圖書館,中國羅盤則現(xiàn)藏牛津科技史博物館。
《雪爾登中國地圖》是一幅紙質大型地圖,縱158厘米,橫96厘米,手工彩繪。北起西伯利亞,南抵印度尼西亞,東側為日本、菲律賓群島,西側有中亞地區(qū)及印度洋東岸。在中國大陸部分,標出了明朝兩京(北京、南京)十三省,以及對應的星宿分野。地圖上畫有山川、樹木、花草、建筑物,還有“昆侖山,一名雪山”之類的注文。地圖上方畫有一只羅盤和一根比例尺,這在現(xiàn)存的中國古地圖中是第一次出現(xiàn)。此外,地圖上方還有一個空白方框,其用途尚不清楚。
《雪爾登中國地圖》上沒有寫出地圖的名稱,也沒有留下繪制者的姓名及繪制年代。我們更不知道其繪制的地點、目的以及如何流入英國。不過,通過分析隱藏在地圖中的“蛛絲馬跡”,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它包含著十分豐富的全球史信息,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及時反映了歐洲人在東南亞海域的最新動態(tài)?!堆柕侵袊貓D》右側,畫出了馬魯古群島,這里是許多珍稀香料的天然產(chǎn)地。早在古代,馬魯古群島所產(chǎn)的香料就被輾轉販運到地中海地區(qū)。但當時東南亞與地中海地區(qū)相互隔離,歐洲人只是模糊地知道遙遠的東方有個神奇的“香料群島”,而不清楚其實際位置。15世紀末,歐洲人揭開了地理大發(fā)現(xiàn)的序幕,全球化浪潮由此掀起。歐洲人海外航行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尋找香料產(chǎn)地。16世紀初,葡萄牙人最先進入馬魯古群島。1521年,受西班牙國王資助的麥哲倫船隊也來到這一海域。雖然麥哲倫死于菲律賓,但他的同伴完成了人類歷史上首次環(huán)球航行,使世界歷史真正進入“全球史”時代。為了防范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于1523年在馬魯古群島中最大的島嶼特爾納特島上建立起一座要塞,后因土著居民的抗擊而撤離。1606年,該要塞又被西班牙人占領。1607年3月,特爾納特島的統(tǒng)治者請求荷蘭人出兵把西班牙人趕出特爾納特島。荷蘭人來到此島后,并沒有攻打西班牙人,而是建造了新的要塞。這樣,在特爾納特島上就出現(xiàn)了兩座要塞,一座是西班牙人的,另一座是荷蘭人的。明代中國人將西班牙人稱為“化人”,將荷蘭人稱為“紅毛”。《雪爾登中國地圖》最右側有個名為“萬老高”的島嶼,上面有“紅毛住”“化人住”的注文。顯然,這個“萬老高”實際上就是特爾納特島,因為只有在這個島嶼上才同時出現(xiàn)過西班牙人與荷蘭人的要塞。由于荷蘭人在1607年才來到特爾納特島,所以該地圖一定繪制于1607年之后。此外,荷蘭人于1624年到達臺灣后,才認識到臺灣是一個完整的大島,并且在地圖上描繪出來。而在《雪爾登中國地圖》上,臺灣卻被錯誤地表現(xiàn)為兩個島嶼,因此,《雪爾登中國地圖》應當繪制于1624年之前。
第二,全面吸收了歐洲人海外探險及地圖測繪的最新成果。《雪爾登中國地圖》的一大特色,就是比較準確地畫出了東南亞的地形,特別是馬來半島、蘇門答臘島、爪哇島、馬六甲海峽、馬尼拉灣等地。中國古代地圖(如著名的《鄭和航海圖》),雖然也畫出了馬六甲、爪哇島等東南亞地區(qū),但地理位置往往失實,具體形狀更是錯誤百出。相反,歐洲人自從16世紀初來到東南亞地區(qū)后,借助于先進的測繪技術,繪制出比較準確的地圖?!堆柕侵袊貓D》東南亞部分的資料,就來源于當時歐洲人繪制的地圖。該地圖將東西方地理知識有機結合在一起,順應了時代和歷史要求。
第三,擺脫了中國傳統(tǒng)世界地圖的模式。在古代中國人繪制的世界地圖上,中國大陸占據(jù)了絕大部分區(qū)域,海洋被嚴重縮小,眾多小國散布在周圍,局促一隅。而在《雪爾登中國地圖》上,中國大陸雖然還是整幅地圖的中心,但所占面積不到一半,東海、南海及海外地區(qū)則被完整地展現(xiàn)出來。此外,為了如實展示廣闊的東南亞地區(qū),《雪爾登中國地圖》一改中國傳統(tǒng)世界地圖東西長、南北狹窄的布局,反而采用了東西窄、南北長的形式。
第四,清楚地表達了環(huán)繞全球的海上航線。在《雪爾登中國地圖》上,標繪出從中國通向海外各地的海上航線,包括通向日本、琉球、菲律賓的東洋航線,通向柬埔寨、泰國、馬六甲等地的西洋航線。而且,這些航線的出發(fā)地,都是福建的泉州、漳州一帶。所以,許多學者認為,這幅地圖的作者應當來自泉州、漳州地區(qū)。由于篇幅限制,《雪爾登中國地圖》無法繪出印度洋地區(qū)的航線,不過地圖最左側有文字說明,描述了從印度西南岸前往波斯灣地區(qū)及阿拉伯半島的航線,例如“古里往阿丹國”“古里往忽魯謨斯”。古里就是印度西南岸卡利卡特港,阿丹即現(xiàn)在也門的亞丁,忽魯謨斯一般認為是今霍爾木茲海峽的格什姆島。此外,該地圖在菲律賓呂宋島東部一個海峽的入口處,標有這樣的注文:“化人番在此港往來呂宋”。“化人番”就是西班牙人,西班牙人橫渡大西洋、穿過南美洲、越過太平洋之后才抵達菲律賓。這樣,《雪爾登中國地圖》不僅直觀地描繪出東亞及東南亞的海上航線,同時以注文的形式介紹了印度洋上的航線,并且隱約地表達了從西班牙經(jīng)南美洲到菲律賓的航線。
第五,有力地見證了東西方直接的海上往來。中國與歐洲位于歐亞大陸的東西兩端,古代希臘羅馬時代就有間接的往來,13世紀蒙古帝國時代還曾有過直接的交往,但所有這些往來,主要是通過陸上道路進行的。當時中國通向西方的航線最遠到達印度洋地區(qū),中國與歐洲之間直接的海上航線尚未出現(xiàn)。地理大發(fā)現(xiàn)時代,歐洲人開辟了環(huán)球航線,于是東西方之間出現(xiàn)了日益頻繁的商品貿(mào)易、人員流動、文化交流。雖然《雪爾登中國地圖》謎團重重,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是通過海上航線從亞洲流入英國的;它在英國出現(xiàn),正是全球性交往初期東西方之間直接海上交往的結果。
《雪爾登中國地圖》是歷史上東西方地理知識及制圖技術交融的結晶,正因為如此,也受到了中外學者的高度重視。雖然這幅地圖所蘊含的全球史信息有待繼續(xù)探究,但它無疑有助于我們加深對全球史的認識?!?/p>